瓷娃娃。
这十五日奔波,极伤心神。
钟夫人疲倦至极,沉沉入睡。
小荔枝精神十足,探出车厢东张西望,饶是小脸蛋被风沙吹得生疼,仍然倔强不肯缩回。
郭大路给小姑娘竖了一根大拇指。
有亲爹的倔劲。
小荔枝回头轻轻看了眼车厢,竖起一根手指,对郭大路小声说道“嘘……娘亲已经睡啦。”
汉子心领神会,神情有些复杂。
前些日子爆发了一场争吵,他苦口婆心劝夫人冷静,但钟夫人直接撕了敕令,逼自己返程,这份性格比钟洵还要刚烈……难怪能结成一对。
但心底他还是羡慕的。
能得如此贤妻,夫复何求?
“郭大侠,我问你啊……”
小荔枝把脑袋探出来,小心翼翼问道“我爹如果看见我回来了,会不会很开心,会不会夸我懂事呀?”
郭大路听了这话,觉得有些无奈,又有些心酸。
孩子最是单纯。
小荔枝哪里知道……父亲这一番良苦用心,究竟耗费多大心血。
她还以为,来桃枝城,只是寻常的分别重逢。
殊不知,敕令只开一次。
黜陟使特权已经用过,小荔枝这一次来到桃枝城,便很难再回去了。
如此。
也算是遂了钟夫人的心愿吧?
郭大路心情复杂地笑了笑,他拍了拍小姑娘脑袋,柔声道“告诉你一个秘密,你把耳朵凑过来……”
小荔枝眨了眨眼,凑近过来。
郭大路压低声音道“我与你爹前阵子喝酒的时候,他告诉我,你一直很懂事,一直是他的骄傲。”
小荔枝怔了一怔。
小家伙狐疑望向郭大路。
她不相信,自己那个倔脾气的老爹,会说出这种肉麻的话?
郭大路一本正经道“不骗你,骗你是小狗。”
小姑娘低垂眉眼,似乎在回味郭大路的那一番话,半晌后,捧着脸蛋乐呵呵傻笑起来。
她声音压得极低,在风沙里荡漾。
清脆如铃。
人间再暗,也有光明。
沙漠再枯,亦有甘泉。
对郭大路而言,走镖二十年,这一路所走的不是镖,而是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有些东西,比镖钱更重要。
比如此时此刻,小姑娘的笑脸。
……
……
天空下了一场“雨”。
马车的车厢顶,响起咚咚咚的沉闷声响。
傻笑着的一大一小,反应过来。
一阵“沙雨”倾泻而下,但行走江湖多年的经验告诉郭大路……此刻敲击车厢盖顶的不是石粒。
“郭叔叔,这是什么?”
钟荔神情惘然,伸出一只手,攥拢了一蓬沙粒,轻轻一捏,簌簌腥白粉末从指缝间落下。
郭大路取回自己斗笠,神情阴沉道“……小荔枝,把头缩回去。”
小家伙哦了一声,乖乖把脑袋缩回去。
郭大路环顾一圈,四周同伴俱是神情凝重,纷纷向自己投来了询问目光……他伸出两根手指,夹住一枚“石粒”,捻动指尖。
不。
这不是沙尘雨。
这是……人骨。
斗笠汉子抬起头来,桃枝城巍峨雄壮的轮廓已经近了,风沙之中显现出阴暗墙头,一杆大旗迎风飘摇。
墙头石块破碎,不成形状。
那杆大旗的顶端,挑着一具枯瘦尸骨,胸膛被剖开,血肉早已曝干,只剩下摇曳如灯花的一双小腿。
整只车队,上下二十九人,全都怔在这场巨大沙尘之中。
这漫天遍地落下的不是沙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