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时分,周君武也已经醒了过来。
去到皇城南向的城楼上坐着,晨风里带着凉意,青灰色的天幕下,看见城池里渐渐跃动灯火。
每逢有大事,他会习惯性地来到这边看着局势。
也总是让他想起江宁。
福州城与江宁有着类似交错的水路,一处处的园舍错落在水路间,园舍里又点缀各式各样的树木,经过时间的沉淀,拥挤却也错落有致。但总的来说,福州古城相对江宁给人的感觉总小一些,记忆中的江南烟雨更为湿润,以文墨的黑色为主,福州则好用白墙,瓦片青中带灰,更像是褪了一层水色的、没那么润的江宁。
江宁只是偌大武朝微不足道的一个小小城镇,而这处偏安一隅的福州,却已经是他作为皇帝管辖的最大城镇了。即便是这样,这里他也管理不清楚。
站在城墙上,他常会有这样的想法。
这日凌晨,关于江宁的想法倒是尤其具体起来。
从这处城墙上朝东看,树木掩映的长公主府中,师父的孩子从数千里外来到了这里。这是说出来别人都无法相信的事情,似乎蕴含着许多奇特的东西。
回想起来,他作为王府的世子,后来又作为国家的储君,他有过许多的老师。在江宁的那段时日里,与名为宁毅的男人的往来,其实回想一下并非是正经的教学,相对于康爷爷、秦爷爷,相对于后来许许多多正经的大儒,宁毅教导的许多都是杂学,给他们开阔视野,给他们了许多新颖的想法,带着他与姐姐做点试验,教姐姐奇怪的所谓方程式,跟自己说地球是圆的。
如果只是这样,似乎也没法说,那就是他印象最深刻的师父。
但他这一生终究是见过许许多多出色的人,例如康爷爷、例如秦爷爷,例如宗泽、岳飞,及至倾覆,他们皆是男儿到死心如铁的英雄。宁毅在江宁时教给他的其实并不多,江宁的生活悠闲,他是注定庸碌一生的小王爷,有师徒名分的两人偶尔见面时,宁毅在谈论天下杂学之余,也会讲些及时行乐的话,见他热衷格物,便也教他做些孔明灯之类能飞起来的小物件,其实认真想来,恐怕是没把自己当成什么正经徒弟。
只是后来,布商家的赘婿去了北方,扩大了竹记,接手了密侦司,待到女真南下,帮秦爷爷守住了汴梁,再之后,一刀砍死自己家的皇帝叔父,把童贯这类人硬生生地打杀在金銮殿上,举兵造反,之后又在小苍河轮战天下……或许只能说,男人总是会望着另一个男人的背影成长吧。
转眼之间,十余年过去了,自己从愚钝的小王爷,变成一个愚钝的皇帝,战战兢兢的带着一些足以称得上人杰的同志在这处偏安之地,明明已经豁出了性命,却总是搞不出多少起色。他有许多的话,想跟曾经的师父说,可又总觉得,会被狠狠地骂上一顿。
又会想到,十余年的时间不见,自己幻想中的师父,就真的还是曾经的那个师父吗?他在江宁城中的温文尔雅、云淡风轻,在经历了这十余年的事情后,会不会也变成了其它的东西呢?
当然,昨日见到的、师父的二儿子,性情上看起来倒是与自己有些像,属于很不着调的、愚钝的晚辈。他虽然在当时觉得对方未免粗鄙、不学无术丢了师父的脸,但回头想一想,自己岂不也是这样,顿时又有了几分亲切感。
师父这十余年来,教了那么多人,显然也不可能总是左文轩、左文怀那样的优等生,难免也会有自己与那宁忌小子一样的三流货色,想必师父也会习惯。如此想想,自己与那宁忌小子,原来竟是同志。
想去到长公主府,教对方一点作为愚蠢前辈的经验,拉近一点距离,但这日还有不少事情要做,于是也只能在这里等着。
城内的事情已经做好了安排,寅时左右,从宫墙上望出去,原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