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下 茫茫雪地叩问三生 幽暗酒馆推心何处(2 / 4)

包晓星望着下一台地里的小麦和小龙,仿佛看到了这般年纪的自己和钟理。那时候他们被一股巨大的洪流所牵引,不约而同地决定去城里打拼,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前后对比,满面羞惭。包晓星真希望自己当时能有定力留在乡村,而非远赴南国成为他人。更羞惭的是,她在所谓的奋斗中失去了自己,失去了快乐的本能和意愿,失去了自己曾经构架的人生意义,而那美其名曰的奋斗说白了就是买到房子,如今得到房子的她失去的太多太多。

当社会阶层晋升的阶梯在三四代以内根本没有爬上去的可能性时,那么,包晓星宁愿自己像小姑、堂哥、表弟那样活着,她希望自己的孩子雪梅和学成像小麦和哈哈一样每天带着笑脸和自信,而非城市通用的表情——焦虑与忧郁。包晓星后悔了。

幸好,她只是后悔,而非遗憾。

许是天黑了,雪花显得又白又大、又纯又美。众人皆不急着走,在地里上各自玩了起来,如平日一般。这玩闹,为何对晓星来说珍贵而罕见?被感染的她嘴角一直在笑,笑得僵硬了,却不知为何而笑。没有具体理由地感到幸福快乐,这是造物主留给乡村的最大武器或砝码。雪花很大,方圆寂静,地上仍然留不住雪神的痕迹。包晓星向天祈求这场雪下得越大越好、越大越好,她渴望大雪能留住她,期盼这场大雪成为她人生的分水岭。她已然遏制不住地在脑海中勾画自己在白雪皑皑的包家垣如何如何了。

银装素裹的高原之美城市从不曾有。冬雪落在沟壑中,山谷深处别有洞天;冬雪落在麦场上,零落的麦堆成了精灵的城堡;冬雪落在村头的大树上,麻雀窝里从此住上了一群蓝精灵;冬雪落在巷子里,蒿草开出晶莹剔透的花朵;白雪落在家门前,老桐树、苦楝树、洋槐树个个身着银袍;冬雪落在院墙上,土墙成了一幅写意的抽象画;冬雪落在瓦檐上,瓦缝里的狗尾草化成九尾狐仙摇曳的一尾……

夫美也者,上下、内外、小大、远近皆无害焉,故曰美。城市之状,拥挤、单调、聒噪、臃肿、强势、突兀,何美之有?反观乡村,处处皆自然,自然即为美。厨房灶火的烟气路过瓦上柿子树的枝杈,眼前人间处处白气蒸腾,原来包家垣也是一片神仙福地。

衣服湿了一层,脚冻得发麻发木,包维筹担心儿子感冒喊着回去,晓星恋恋不舍,终将离开,临走时她背对祖坟朝四方拍了不少的雪景、高原、丘壑。小麦和小龙跟在最后,今年的第一场雪让两个年轻人格外兴奋,空旷无人之地何需束缚,两人在雪原上放肆地奔跑、大喊。好似年轻了二十岁,晓星高兴地仿佛自己也在奔跑、大喊。

“呜——对面的山头有人吗?”小麦双手作喇叭状朝对面的山头喊。

“呜——我是一只狼!羊在哪儿呀?”小龙喊完,回声荡漾。

“啊——谁在说话呀?”哈哈在前也合手大喊,喊完朝大哥哥大姐姐笑。

包维筹左肩扛着农具右肩扛着自行车,嘴里叼着烟,用身体在笑。

“呜——猫头鹰,哥们儿你在哪儿呀?”江小龙一字一字地向山谷中问话,那声音隔着五里路也听得见。

“啊——雪下大一点!再大一点!”小麦蹦蹦跳跳朝天召唤。

“雪再大一点!”哈哈学姐姐的话。

“老天爷,你在线吗?”

“千里耳,你听得到吗?”

……

众人稀疏地走成一排,跟西天取经的队伍一样。悠悠然地回到家时,地上已经一层白了。包晓星推开自己的家门,众人在门外等着她,因为她脚上穿着父亲留下的一双旧布鞋。感谢这旧布鞋,给了她再一次回家的机会。

换了鞋,包晓星从后院往门前走,经过家里的农具、儿时的手推车、父亲留下的草帽、母亲的纺线车、灯绳子、房门、马褂、窗户、柱子……终于,她出了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