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气成霜。
王昭远有生以来第一次真切体会到寒冷的可怖。
寒冰将树枝、竹叶、茅草、山岩、大地上的一切都裹在晶莹玉砌中,屋檐下更是悬着数尺长的冰刃,森森可怖。
屋里的火塘没日没夜的燃着,虽然满屋子的火烟气,但依然抵不住严寒的入侵,只因为这房子竹墙板瓦,四处漏风,哪怕糊了再多的泥巴也无济于事。
王昭远鼓起勇气推开房门,咆啸了一夜的寒风顿时迫压而至,无形的风刃刮过鼻梁、乱过耳廓,然后狠狠的顺着脖颈而下,冷疼交替,激的他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重重的呵了一口气,用力的搓搓手,这才拐向屋角,那有只尿桶安静的候着,半桶尿液早已结冰,褐黄色的液面上蒙上一层厚厚白白的冰圈,分外恶心,他弓着腰,掏出可怜的二弟,在寒风中颤抖。
“汉家大官,早……”
王昭远被突如其来的一只大手拍塌了半个身子,一股热液也在脚上、袍角淋的到处都是。
“武布兄弟,人吓人要吓死人的。”
那叫武布的青年汉子哈哈大笑,眼神往他胯下瞄了一眼,曲起四指,只露出一个小指头来,在王昭远眼前晃了一晃,这才用嘲讽的口气道“雅州那边来人了,带来了不好的消息,诺合喊你去议事。”
“哦,好,好,容某更衣毕。”
王昭远看着武布挎着刀雄纠纠气昂昂的往山下而去,长叹一口气,返身进屋,早起的女人已在木盆里备好热水,殷勤的为他绞巾,他摆摆手,示意自己来。
这位诺合送他的暖脚女人,不会汉话,人也算不上漂亮,但做事勤快,而最让他可心的是她浑身上下都洋溢着健康的气息,上了床,便是通身火热。
哦,所谓诺合,便是首领。
到了苍茫茫如巨龙起伏的邛崃山中,平素以孔明第二自居的他,才明白自己与那位诸葛丞相差了何止十万八千里。
别的不说,单是蛮部这一块,他就拍马也赶不上。
诸葛亮最令人高山仰止,最厉害之处是能让藏身十万大山中的诸多蛮部甘心情愿的俯首听令,为他奋战,为他效死。
他的北伐大军,最少有三分之一是蛮部勇士的身影,而这些蛮部勇士,也用自己的鲜血与锐勇,为自己搏了个流传千年的美名“无当飞军”,为蜀汉立下了汗马功劳。
而他的衣钵传人姜维,更是以羌民诸部为家,所到之处,无不盛情款待,然后输子女上前线。
死而无怨。
现在想想,实在不可思议。
因为诸葛亮几无好处许诺,除战利品外,有大功者,他最惯用的赏功法是赐姓,张王李赵挨着赐……
现如今,在这蛮部诸寨中,汉名汉姓不知凡几,托的都是诸葛丞相之福。
王昭远所住的这座大寨,寨主姓武名得,起初,以为他不识字,以德为得,哪知人家起名就要这个“得”字,说得到才是赚到,人如其名,却是“无德”,狠厉毒辣,动不动就拨刀子。
初次见面时,傲慢到用鼻孔看人,然后就看上了王昭远身边女扮男装一路随侍的女郎。因为那女郎,方才有了王昭远三寸不烂之舌的用武之地。
不过是人皆有耻辱之心,这也是王昭远要远离大寨,于风口偏僻处独居的原因。
王昭远净了脸,侍女正好端上菜粥,他接过胡乱的喝了两口这混了干菜末儿碎肉渣儿的稀粥,便抹抹嘴唇便要下山,侍女“啊呀”着蹲下,麻利的为其靴子上绑上草绳,用来防滑,又递给他一根棒柱,帮着他收拢了衣襟,他笑了笑,手在其盘在头上的粗黑辫子上轻轻的拂了拂,顿时换来侍女明亮的眼芒。
他有侍者长随,但为收人心,会识字的,会种地的,都被他分派任务亲民去了,为成大业,该牺牲的,他……都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