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边城战败后,本官经常梦到那些枉死的将士们!梦到他们满身鲜血,一步一步爬到本官脚下,伸出血红的手求本官照顾好他们家人!”
蓝昊天浑身一滞,僵在了原地。
“蝗灾,干旱,洪水,暴乱,这些变故一个接一个,”
他倏尔抬起脸望向蓝昊天,伸出一只手摸了摸虚空,眸底噙着一点泪光:“本官就快支撑不住了!真的快撑不住了!该如何善待他们的家人?饿殍遍野,浮尸满地,这一年来死了那么多的百姓,哪些是他们的家人?”
“柏大人,”蓝昊天双唇轻启,安抚道:“您这是多虑了!大灾面前,众生平等,哪里还分谁的家人?”
“便是不分,本官也难辞其咎。”柏清玄眸里星光沉落,他满脸委屈凝视蓝昊天,看得他手足无措。
“天大的债,也得慢慢还。上天入地,也没有逼人不睡觉的道理!”
蓝昊天抬手扶住他的胳膊,心里砰砰直跳。
原谅这小子么?
何必呢?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原谅他吧!不能原谅他!
他心里有两只小人不停干仗,纠结许久仍无结果。
“柏大人,休息吧,子时了。”
终了只能重复一句。
“嗯,卫百户也早些休息。”柏清玄似乎恢复平静,抬起脸沉声说道。
蓝昊天扶着他离开书案,走向床榻。
柏清玄一把横躺在被褥上,鞋也不脱沉沉睡去。
蓝昊天赶忙俯身帮他退下皂靴,盖好棉被。
望着被褥里那张疲惫到近乎苍白的脸,蓝昊天一时挪不动步子。
若他处在柏清玄或爹爹他们的位子,也会这般冥顽不灵么?
为何非要寻死?为何非要生不如死?
他大大咧咧、糙汉一个,即便身负血海深仇,即便隐姓埋名有口不能言,他也照样跟鱼菲然他们打成一片,开开心心过好每一天。
说他们矫情,岂不是骂自己懒惰无能?
蓝昊天摇头苦笑,人啊,就这么喜欢折腾!
吹灭书案上的烛火,他轻轻合上扇门,回至自己房间。
丁百户睡在外间的榻上,正香香地打着呼噜。
蓝昊天靠着床沿坐下,合上眼就是柏清玄那张满是委屈的脸。
这小子瞎嚷嚷什么?他能有爹爹他们难过么?
想到这里,身子一倒,鞋也不脱裹上被子就睡了。
翌日寅时,柏清玄在崎城外围检阅军队,浩浩荡荡返回京城。
“柏大人,还在潭城停么?”
伏纪忠隔门车帘,朝里头的人询问。
车帘微动,柏清玄修长的手指掀起帘布,露出一张淡漠的脸,道:“不必停留,直接穿过去。”
“是,下官领命。”
说完,伏纪忠打马而去。
穿过崎城,再有一天就可抵达京城城郊。
蓝昊天骑在马上,一路护卫柏清玄的马车,未有主动与他搭话。
柏清玄依稀记得自己昨夜醉酒的丑态,也执拗着不去问他。
拿起一道公文翻阅,眼里却满是昨日灯下自己傲慢滑稽的模样。
“昨夜该是忍了我很久吧?”
他嘴角微扬,自嘲似的一笑。
因人施教,蓝昊天分明不是块读书的料,他却要硬拽着人家听他讲课。
末了,还说出那样矫情的话。
若是无力承担责任,又何必苦苦追寻、上下求索?
他摇摇头,面上的笑意逐渐变得苦涩。
队伍踏入信城时,已近子时。
“柏大人,到信城了。